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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光的歲月能記得多少?趁著還可以寫得動時,趁著心中猶有熱情時,可以做些甚麼?

 

一個六歲的小孩,每天就要跑二公里的路躲空襲,來回就是四公里,運氣好時可以休息一、二天,運氣不好一天要躲二、三次,不跑、不躲行不行?可以!如果你要跟轟炸機掉下的砲彈和戰鬥機的機鎗掃射碰一下運氣,當然可以。跑與躲為得只是活命,有跑有躲有機會,日軍勢如破竹的摧毀廣州市,被日軍佔領前,這個小孩流落到香港、澳門依親,直到戰事稍歇才又回到省城,一邊逃難,一邊照顧母親,只是事與願違,母親病重,最後仍是早逝,屍身只能裹蓆草草埋於亂葬崗上,結束一生,時年四十五歲,喪親之痛尚未撫平,孩子為了活命,只能向前奔跑,這就是父親的童年。

 

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很多獨特的故事性,不同的背景、不同的教育、不同的時代、不同的遭遇,於是人生充滿許多的驚奇,這些驚奇可能充滿許多的興奮快樂,可能不堪回首老淚縱橫,正記錄著的同時,那就是一種經驗的傳承與分享,如果不寫下來這麼個故事,人生就像缺了那麼一塊。

 

曾祖是清朝的一個七品學正,學正大概就是現在的教育廳長或局長吧!也可能是類似國立大學的一個校長,是不是清官,不知道!但留下二座大宅院在廣州,還有黃金、白銀等等,這足以培養祖父、叔公輩的教育與生活,絕不成問題,果然祖父辦私塾頗負盛名,民國之後私塾式微,為人性好漁色,三妻四妾,大宅邸都被揮霍怠盡,雖然家門出了祖父這樣的紈絝子弟敗光家產,不到四十五歲便因病藥石罔效,還好他敗光了,至少沒給日本人佔到便宜,悲與喜他都自己承擔了。

 

二個叔公發展的很好,一個當到大學校長,一個則是記者,老父親當年依親就是去找當時駐派在香港當記者的叔公,老爸對叔公的提攜與幫忙之恩總是念念不忘,對父親的行為則嗤之以鼻,以當時祖父的行徑可以說拋妻棄子,只顧享樂,根本對結髮夫妻與小孩不聞不問,這也難怪父親心中總缺了一塊甚麼了。

 

大時代的故事總有很多,清末民初、日本侵華,一幕幕的悲劇不停的上演著,許多人故事的背後都代表一種意義,這種意義常常被解釋,正如現在記錄的同時也是一種嘗試性的解釋,時代過去了,人老了、人死了,留下些甚麼呢?

 

當年祖父還有一塊安葬地,有後人為他籌措身後事,生有祖蔭所庇、死有後人守孝,可謂生於安樂、死於安樂。祖母運氣就不好了,家道中落,一肩扛起家中大小又遇戰亂,病死客鄉只能草埋。叔公二個雖然躲過戰禍,卻沒有躲過無產階級鬥爭、思想檢查、文化大革命,教育家、媒體人,沒想過背叛祖國,但洋洋灑灑列出一長串的罪狀,大叔公清算鬥完,總算保了條命,最後卻抑鬱而終,二叔公被冠上散佈謠言、禍國殃民的大罪,沿街遊行示眾活活被打死,這個年代不公平但這就是常態,這就是活脫的命運。

 

父親是一個不茍言笑、食古不化、冥頑不靈的中山先生信徒,服膺領袖、國家、主義、榮譽、責任五大信念,用今天的現代生活,民主與法治的精神去看待他的年代有一些失真,一個六歲小孩甚麼都不懂得的情況下,逃是他唯一的路,跟著軍隊是他唯一的生存法則,有人常說黨國不分、黨國思想,國民黨如何貪污腐敗,從何而來?就是從日本侵略開始這一切的,因為這五大信念像是一種麻醉劑,更像一種催眠術,簡單卻好用,時代歷史下的產物,如今當然不合時宜,當時卻是凝聚戰鬥力對抗日本的強心針,同時也是日後反共抗俄的基石,正如當年台灣為日本殖民地的情況一樣,灌輸效忠天皇、大日本帝國的思想,藉「皇民化」同化台灣百姓,二者目的都是包裹著糖衣的野心一般,「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。」古今中外皆然,苦的是顛沛流離,一夕家毀人亡的老百姓,戰爭的無情,子彈無眼,任誰改變不了。

 

人生就是不斷選擇的過程,是好?是壞?不知道!父親跟著國民政府一路退到台灣,眼裡看著八十年的景物,從大陸到台灣,從最卑微的年代到享受經濟奇蹟與繁榮,失去的越多悲傷卻越少,忘了悲傷的感覺,究竟是甚麼樣的心態呢?

 

在我可以懷念悲傷時,或許可以記憶一下,有一天如果也悲慘的必須面對沒有悲傷的感覺,可能一切都會真相大白。

 

中國地大物博,人多、地多、災難也多,每一個朝代的變換,死去的人可以堆成山,有戰死、有病死、有餓死、有老死,還有委屈死的,能夠活下來見證時代的人物是一種幸也是一種不幸,老爸則處在這當中的中間,其幸是來到台灣落了地、生了根,其不幸是看著親人生離死別。

 

有一天若是有人問起你的根在何方?我們能說得出來嗎?

 

(待續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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